华夏烧烤地理

在中国人的饮食世界里,烧烤是一种独特的存在。中国餐桌的庙堂之上,蒸煮为尊,煎炒次之。烧烤?它蜷缩在烹饪鄙视链的最底层,难登大雅之堂。可炉火燃起处,便是江湖——宵夜小酒、山野露营、故友围坐……只需一炉炭火,中国人的松弛与欢聚,便有了滚烫的注脚。

虽然烧烤不在川、鲁、粤、淮扬等大菜系的殿堂之上,但是它的历史,却比许多烹饪方式都要久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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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没有文字的时代,当我们的祖先折断第一根树枝,引燃第一簇火堆,将腥膻的生肉置于跃动的火焰之上——这便是最古老的烹饪革命。几根树枝、一堆火,就能将生肉化为香气四溢的美味,成为人们告别茹毛饮血的捷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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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“烧”与“烤”,虽同属汉字,却有着不同的含义。“烧”,如云南滇西的“火烧肉”,便是活着的“烧”的活化石。将整块猪肉埋入柴草堆中,火焰燃烧后,猪皮焦脆,肉质鲜嫩。一口咬下,是跨越时空的鲜猛。至于“烤”,则是在近代才逐渐兴起,从北方草原到南方水乡,从大块烤肉到精致小串,它承载着地域的互通与民族的融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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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北的烤肉,泥炉上菊花碳的火候恰到好处,猪五花烤至卷边微焦,蘸上麻酱,生蒜、青椒,用生菜或紫苏叶一包,滋味厚实、辛香平衡。山东淄博、青岛、江苏徐州的碳炉烧烤,与东北相似,或许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痕迹,也或许是闯关东移民的反向影响,它们在火与炭之间,传递着历史的温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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内蒙古草原,因燃料稀缺、气候干燥,牧民们多以白煮羊肉为主,只有贵客临门或盛大节庆时,才会烤肉。蒙古式烤肉,将烧红的石头填入羊肚,由内而外烤熟,羊肉外层肥油润而酥化,内层瘦肉焦脆香美,独特的烹饪方式,既避免了火灾,又锁住了肉的鲜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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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疆伊犁,阿勒泰寒羊油脂丰富,用鸡蛋、洋葱、盐腌制后明炉烧烤,鸡蛋上色增香,盐上味提劲,洋葱祛膻,三种食材各司其职,烤出的羊肉焦黄酥脆,香气扑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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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疆喀什,多浪羊生活在盐碱地,羊肉无膻味,无需腌制,直接火烤后撒上安息茴香粉、辣椒粉、姜黄粉等,自然香酥入骨,滋味丰沛。而红柳烤肉,更是南疆的代表,红柳枝受热渗出清香,为牛羊肉增添独特风味,大块肉串在红柳枝上,烤出的肉块焦香四溢,令人垂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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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北方正在炙烤兽畜、大快朵颐之时,长江及以南的流域正在以另一种方式上演着火焰与美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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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长江流域存在着一大片的云梦泽。《楚辞·大招》写道:“炙鸹烝凫,煔鹑陈只。煎鰿膗雀,遽爽存只”。鸹,是大乌鸦;凫,是野鸭;鹑,是鹌鹑;鰿,是鲫鱼;雀,是山雀……所有这些,用各种各样的烤具和大小不一的火候来烤,吃得人满口留香、爽快无比。很明显,在屈原的笔下,当时中国南方的烧烤,就已经呈现出食材多样化、烧烤方法不拘一格的特点。这种饮食特点,符合楚国江河密集、湖泽遍布的地理性,也呈现了中国南方丰富物产构建下的,无与伦比的烧烤殿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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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,我们把目光再往南望去。岭南地区,海鲜是烧烤的主角。粤西的烤生蚝,湛江生蚝个大肉肥,洗净后闭壳开烤,海水的咸鲜甜在高温下浓缩,无需额外调味,上桌前加入金银蒜和小米椒末,银蒜去腥,金蒜增香,搭配啤酒,是南海之滨的绝妙享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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粤东的炭烧响螺,则是潮菜的巅峰之作。潮汕烧汁用火腿、肥膘肉、鸡清汤等十几味材料熬制而成,响螺整个上炉,用白酒和烧汁反复灌浇烧煮,几小时后,螺肉烤熟切片,外表雪白无暇,火腿的香、白酒的醇、猪肉的丰腴和鸡汤的鲜美,都融入紧实微甜的螺肉之中,而螺尾更是精华所在,肥美滑嫩,烟火气十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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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西、贵州的烧烤,则更加多元。整只烤田鼠、猪鞭、猪眼,甚至烤蛇、虫、蝎子、蟑螂,这些独特的食材,在火烤之下,呈现出浓香与松脆,是古代百姓重要的蛋白质来源,如今也成为中华烧烤谱系上独具特色的一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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川渝地区的烤鱼,虽风靡全国时间不长,却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。长江三峡地区丰沛的水系孕育了丰富的渔业资源,川渝人将鲜鱼烤香后,用调料炖煮入味,郫县豆瓣和青花椒是其灵魂所在,水溶性的氨基酸盐和脂溶性的山椒素,随着水、油渗入鱼肉深处,成就了“入味”“下饭”的美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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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南的烤鱼,则有着不同的风味。滇西的腌菜膏,以萝卜菜和糯米发酵而成,酸香扑鼻,搭配香茅草烤鱼,去腥解腻,增添独特风味。滇南的傣族百姓则流行“包烧”,用芭蕉叶或柊叶包裹食材和香料,以火塘为热源烧熟,芭蕉叶的清香让食材口感软嫩多汁,万物皆可包烧,无论是加入多种配料的包烧肉饼,还是塞满香料的包烧鱼,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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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北到南,从东到西,烧烤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,展现出了无限的可能性。它不仅是食物的烹饪方式,更是地域文化、民族融合的见证者。每一种烧烤,都承载着一方水土的记忆,每一种味道,都诉说着一段往日的岁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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